董振堂唯一活下来的儿子董用威,晚年最大的心愿:找回父亲遗骸
“1937年1月,高台城墙快守不住了,‘孩子,等我回来!’”寒风里,董振堂冲着残破的木门喊出这句话,身后枪声炸成一串。那一刻,董用威还在千里之外的冀中老家,根本听不到父亲的嘶吼,却在多年后一次又一次梦见相同场景,激灵一下惊醒,床单尽湿。真正的噩耗是1942年冬天传来的。新河老宅炊烟尚未升起,一名逃难的熟人丢下消息:“高台一战,董师长殉国了,脑袋被割去示众。”屋里顿时鸦雀无声,母亲扑进灶间掀开锅盖,蒸气瞬间模糊了眼。十一岁的董用威躲在门后,他不信,转身夺门而出,风雪灌满袖口,指尖却毫无知觉。
董用威后来常说,真正认识父亲是在解放后。家里只剩一张火烙掉角的黑白照片,他抱着照片四处打听。河北、山西、陕甘宁,遇到老红军就问一句:“您见过我爹吗?”对方只要点头,他便掏出小本子,“请给我讲讲那年宁都起义”。听得多了,他能把父亲的人生片段拼成一幅粗粝却清晰的草图——
1920年,保定军校;1924年,跟随冯玉祥誓师“倒曹”;1928年,官至西北军师长却依旧粗布棉衣;1931年冬,怒撕青天白日旗,率一万七千人改编为红五军团;1932年拿出全部积蓄三千银元交党费,只留三百被毛主席硬性“逼”着揣回口袋;1934年在湘江当后卫,被战士们私下叫“铁流老董”。每一道节点都像钉子,一颗颗钉进少年的记忆。
父亲牺牲时,董用威年仅六岁,他只记得更早一点的洛阳。那时董振堂任十三师师长,家人第一次进城团聚。师长府第宽敞,却连一件绸衣都没有。勤务兵端来四菜一汤,父亲摆手:“多余的撤下去,房外还有难民。”这桩小事后来被母亲反复念叨,成了家训:不奢,不腐,不贪。
抗战爆发,新河成了日军扫荡区。枪托砸门声隔三差五响起,董家只得一路南逃,先河南再安徽,改了姓,换了户口,像落叶,浮浮沉沉。动荡年代,活下去是第一要务。可无论哪里落脚,母亲都压箱放着那张烫剩半边的相片:“这是你爹,他在西北!”没想到一句西北,竟在儿子心里种下了去甘肃找人的念头。
新中国成立后,董用威被招到石家庄铁路工厂,最初做学徒,车床打刀一干就是七年。“我不靠父亲的老功劳,凭本事吃饭。”同事们觉得他轴,可就是佩服。工厂评先进,他却常常落选,不是政审不过,而是自己主动要求把名额让给伤残老兵:“他们比我更该要这张奖状。”
随着年龄渐长,寻找父亲遗骸成了他心底最坚硬的一根刺。1962年,他第一次请假进甘肃,坐慢车、赶马车,一路到达高台,连城墙都扒着摸了摸。当地老人告诉他:“城外那片戈壁埋过不少红军。”没有明显墓碑,黄沙悠长,风一吹,脚印即灭。他把几块碎砖头揣进口袋,悻悻而返。
此后半生,逢年过节他便往西走。高台、张掖、酒泉,不论走到哪,只要看见老井老庙,就上前问。有人给他指路,有人摇头冷笑,也有人索性把他当骗子。一次,他在高台镇口抬头看见对联,“人去楼空,但存浩气”,心口像被擂了一拳,愣在原地半晌才回神。
改革开放后,档案解封速度加快,董用威如饥似渴翻阅。红军西路军战史、马步芳电报、当地回忆录,堆满一屋子。他画了三张手绘地图,一条线从临泽画到高台,停在城南三公里处,旁边写着,“此处有乱葬坑”。到九十年代后期,他已跑了不下二十趟,头发开始花白,身体却挺得笔直。
2014年,高台县志办启动遗骸DNA比对工程。消息传到石家庄,董用威当即递上申请。次年春天,考古工作队在旧城西北角清理出若干遗骨,编号二十七号者的颅骨轮廓与当年照片几乎吻合,左眉骨处还有一道贯通性创口。多方专家比对,八成概率系董振堂。最终的基因检测结果寄到河北时,老人颤到坐不住,嘴唇抖了半天,“我爹,回来了。”
2015年10月,烈士遗骸随专列抵达石家庄。站台上,秋雨淅沥,董用威把手贴在覆着党旗的棺盖,喉咙干得发疼,只挤出三个字:“我接您。”那年他八十四岁,用拐杖,却拒绝任何人搀扶。
安葬仪式结束后,有记者问他还想做什么,他双眼通红却语速并不快:“把我父亲的故事继续讲下去,讲给年轻人听,别让那段历史在嘴巴里冷掉。”说罢,他摸了摸胸前那张早已边角卷起的复印照片,转身进了细雨中。
世事翻覆,信念不朽。高台的黄沙终于静了,董用威的心也落了地。有人说,他这一生像在走父亲未尽的长征。也有人说,这是血缘,也是理想。无论是哪一种解释,老人用八十年给出了答案:忠诚,永不褪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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