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7年,沈阳大帅府来了一位台湾商人,问售票员:我就不用买票了吧
“小姐,我进里头给爷爷上炷香,可别收我门票喔。”2007年3月12日早上九点,一句软糯的台湾腔在沈阳大帅府售票窗前冒了出来。窗口里的售票姑娘愣了两秒,抬头看向那位风衣笔挺的中年男士——他的神情既自信又略带局促,好像怕人误会,又像笃定自己身份不容置疑。售票姑娘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:“所有游客一律买票。”话音刚落,她自己也觉得哪儿不对:老宅里葬着的“爷爷”可不是一般人。她透过玻璃再次打量来客,对方微微一笑,自报姓名——张闾实,张作霖之孙、张学浚之子。一个大帅府工作了七年的售票员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,立刻把情况汇报给馆长张力。
张力赶到时,距那场对话仅过去十分钟。他没有急着放行,而是把张闾实请进办公室。谨慎有原因——1995年,沈阳就出现过一位冒称“张家老九”的张忠诚,档案对不上却闹得全城皆知,最后还把前任馆长告上法庭。那场荒唐戏让大帅府吃尽苦头,张力不想重蹈覆辙。
办公室的气氛像初春的沈河,冷冽又暗流涌动。张闾实递出唯一的身份证明——台胞证。纸面信息与族谱对得上,却依旧单薄。张力于是抛出几个细节问题:五姨太寿懿葬于何处?张学良幼名是什么?张府祖训有几条?张闾实回答得干脆,甚至补充了张家私藏的英文家谱影印本的来源,可信度随之攀升。张力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,决定先带人参观,再找档案交叉核验。
走进二进院的青砖甬道,张闾实忽然停下脚步,摸着西厢房的木门框。“这道门爷爷常靠着晒太阳,照片里能看到这截纹路。”他说得平静,声音却暗暗发颤。张力陪在旁边,脑海里冒出一句“知屋者为孝”,却没说出口。职业习惯让他更在意细节:门框上一处不显眼的弹痕的确出现在1926年的维修档案里,外人难以知晓。
身份基本坐实,张力带他穿过后花园,来到张学良铜像前。初春的沈阳仍有寒意,雕像却立得笔直,张闾实仰视片刻,眼圈发红。对岸的教科书将这位“少帅”定性复杂,老家却给他立像祭缅,这种反差在张闾实心里敲出空洞。他轻声说:“小时候,我只知道大伯每年除夕都会来我们家吃顿年夜饭,其余时间都在‘被管制’。”短短一句,涵盖了半个世纪的漂泊。
张家为何离散?要从1928年6月4日说起。那天清晨,皇姑屯爆炸,张作霖身负重伤,半日后不治。史料记述多种遗言版本,然而张闾实此行带来的家传说法格外简单:张作霖从爆炸到去世没有清醒,说不出半句。真假难考,可它解释了寿懿随后的决断——秘不发丧、暂稳军心、火速电召张学良。档案馆保存的奉天《电讯总汇录》里确有一份“请张副司令火速回奉”的密电,被标注为“L级绝密”,落款时间与寿懿回忆吻合。
寿懿,这位出身黑龙江将军府的女儿,是张家后四十年命运的关键。她坚持送子女接受西式教育,要求后辈不得涉毒、不涉赌、不干政治,张闾实在台北常被奶奶“戒尺伺候”。可无论如何严苛,外界标签依然跟随:在空军服役期间,他被排除在任何涉及机密的岗位之外;混迹金融圈,几封匿名信足以让人事部门礼貌拒绝;谈婚论嫁,对方父母一句“张家子弟”的评价戳破所有浪漫。
走出大帅府时已近午,张力提出协助他赴盘锦与凌海祭祖。根据辽宁省民政厅2005年普查碑文新建数据库,张作霖墓前石狮缺失左耳,张作孚墓碑有轻微风化。两天后,张闾实跪在驿马坊,手指拂过碑面凹槽,低声喊了一句:“阿公,学浚的儿子来看你了。”周围人群自发后退几步,没有镜头,没有喧哗,只有风吹动野草的簌簌声。
情感宣泄之后,他并未急着返台,而是在沈阳停留了十来天。期间考察本溪、高尔夫球场选址、与本地报社洽谈杂志发行。张力提醒他,东北冬季长,营业周期不会比广东宽裕;张闾实笑说,“亏得起,想把张家名字正大光明印在营业执照上。”口气里透着倔强,也透着试试看再说的坦荡。
事实证明,气候难题比想象更棘手,他的新公司两年后关门,接着转战餐饮与茶饮,靠“少帅茶”品牌打出一片天地。有人说他借先辈名号,他回一句:“祖上光环若能当饭吃,1937年就没人流亡。”听来锋利,却道出家族百年沉浮的尴尬。
张闾实此行还有一个收获:他从辽宁档案馆复印了《奉天省立女子中学毕业合影》,寿懿端坐中央。照片背后的日期是1914年6月20日,比台北保存的版本早两周,验证了寿懿毕业后即被张作霖相中的说法。对族谱研究者而言,这张老照片的史料价值,不亚于一块残碑。
十四年过去,当年售票的姑娘已经调岗,张力也退休。大帅府门口依旧有时会出现自称“张府后人”的访客,可那一日的对话仍被馆内职工当作佳话:一张台胞证、几句密而不宣的家事、再加一双识得老宅弹痕的眼睛,就让人相信血脉里有无法伪造的东西。有人问张闾实,折腾半生是否只为一个“认祖”?他说不,他只是想确认一句话——张家男人不需要别人搀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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